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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江:翰墨荟萃,我们看到了什么?

作者:    编辑:   来源:    阅读:    发表时间:2013-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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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语:2013年1月3日,许江在“翰墨荟萃——美国收藏中国五代宋元书画珍品展”闭幕式上的致辞

  陈燮君馆长让我在今天的闭幕仪式上讲几句话。作为一个画家,却又不是中国传统绘画的专家,我能讲一些什么呢?思忖良久,我把所讲的题目定为“翰墨荟萃,我们看到了什么?”
  “翰墨荟萃”展,将美国收藏的中国五代宋元书画珍品,请归故里,在上博展出,这是利国益民的善举。这个展览引动了学界的目光,多少中国书画的挚爱者涌来沪上,亲睹国宝的真容;又有多少人在这里游目流连,取诸怀抱,仰观华夏文化之博大,俯察翰墨萃笔之精微。俯仰之间,展期已尽,我们到底看到了什么?当这些珍品再度远涉他乡,它的故土是否会因此添加新的牵连,滋生出一种特殊的追怀和蒙养呢?
  首先,通过“翰墨荟萃”的瞻仰,我们看到诸多珍品的原貌。以往,我们或曾见过作品的影印印刷品,但一旦亲睹原貌,那真迹的气息,那原作的尺幅,那历经了千百年的笔痕墨语无不令我们怦然心动。我们如此清晰地面对古人眼中的世界,或者说,我们如此清晰地面对古人的眼光。画展的首卷,五代董源的《溪岸图轴》,山峦起伏,薄雾笼罩,前山水波荡漾,后山山路蜿蜒。这山水有烟云,却未见霞光;有空间层次,却超越了聚焦的透视;有宏大的天地山壑,也有精微的人物、草树与水波。这种独特的眼光,为我们提供了可游可居的观赏。这种图像的模式,让我们仿佛立于云层之上,将天地万物作一例相看,将山脚与山顶、山前与山后、近山与远岚置于一体的凝望之中。画幅上的每一点都具有疏密浓淡的变化,及其建筑一般的深度;至下而上地巡览,却又层层叠映,烟树山壑竖立起来,塑造着一种游目骋怀的图式结构,一种高耸而又悠远的中华视界。
  如果我们再进一步详察,我们还会在这种独特的山水眼光和模式里边看到生动的笔法和渲染。细观中国绘画的笔法最是生动快意,同时也是品鉴真伪的关键。传为宋范宽的《雪山楼阁图轴》,擅用雨点皴,一统峰峦,气势恢宏,连贯一气,天地森然。但皴点麻密却不混乱,笔法交叠却不重复。此画的左边是巨然的《溪山兰若图轴》,通屏山水,朦胧幽远,笔迹野逸,相比有诸多的虚空。论宏博,唯举范宽;论野逸,又在巨然。然而两者都机趣天然,生气远出。有论者说:荆关之画,笔带渴,渴而润出;董巨之画,墨近湿,湿而枯化。这就是中国绘画的有笔有墨,有情有气。展览期间,我曾看见不少观者手举放大镜,力辨真伪。我想以我们一般人的识力,最好还是信其真,如此方能入到古人的世界中去体察笔墨,感受气息,拔高眼力,蒙养心胸,“信可乐也”。
  我们的所见并未止于此。我以为,中国传统绘画世界最为生动者在于长卷。长卷是中国绘画的独特方式:横卷在手,展而阅之,咫尺千里,天地悠悠。中国人如是观手中之卷,也如是观天下之境。这是一种游观的方式,这是一种兴笔的方法,这还是一种图式空间转换的结构命题。展览中有一幅令我极为珍视的长卷:北宋乔仲常的《后赤壁赋图卷》。图卷追摹苏轼千古幽思、悲慨纵放的文笔,兴发盘郁嗟顿的笔意,横向地营造出连环叠进、腾挪辗转的诗意空间。那山穷水复,水落石出,怪石嶙峋,横江东来,将图卷巧分为数段,苏轼时隐时现,文赋之意次第展开,天地幽思化育而成风生水起、上下求索的宏构。如此这般的畅神达意,如此这般的境域转换,真正体现了中国式的造象之道。如此大道值得我们揣摩,值得我们无数次地往返,值得我们将其活化在今日绘画、影像和一切艺术行为之中。
  苏轼《行香子》有言:“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琴”与“酒”均为可见者,唯“溪云”难见。观中国传统绘画,正要学会观“溪云”。但那“溪云”并非活在过往,而只在此地此时,只在琴声与酒力生发的时刻。土耳其作家帕慕克在《我的名字叫红》有一则故事,说:皇宫中,圣典的图与文散乱,国王请天下名士齐来拼对,均不得如愿。最后叫来一位双目已盲的老画师。盲画师请要一位七岁孩童,让他述说所见的图卷。盲画师通过七岁稚童双眼的描述,将圣典拼对完毕。国王问他如何做到,盲画师说:古代大师按照安拉的意愿来画圣典,而七岁孩子的目光与安拉最为接近,但那目光还不是安拉的意愿,必须与一颗对圣典谙熟的心灵相结合,才能真正理解安拉的意愿。这则故事的意思是说:大凡一种深邃的传统,诸如中国式的造象之道,必须既要有将此道了然于胸的心灵,又要有青春生命的鲜活眼光。只有它们的结合,才能理解与传承、拓展与更新中国式的造象之道。
  “翰墨荟萃”展的国宝珍品难期再来,此次故国之展,其意义正在于“为生民请命,为往圣继绝学”,为年轻一代留下一种游观的眼光,一种兴笔的方法,一种自由的胸襟,一种中国式的造象之道的深深印记,并由此去点活和提升我们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