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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世名:彷徨寻路源为路 转益多师是吾师 ——写在沙孟海先生120周年之际

作者:高世名   编辑:赵雨岑   来源:宣传部    阅读:    发表时间:2020-11-28

作者:高世名   编辑:赵雨岑   来源:宣传部    发表时间:2020-11-28

三年前,我们在这里成功举办了“民族翰骨:潘天寿先生诞辰120周年纪念大展”;现在,我们以同样的规模,展示沙孟海先生的书学成就。沙先生是中国美术学院五十名师中的杰出代表,是我校书法专业的开创者,也是中国书法高等教育的重要奠基人。我代表中国美术学院全体师生后学,向沙先生表达崇高的敬意与深切的怀念。

今年是沙孟海先生诞辰120周年。百余年前,中国适逢“三千年未有之变局”,文明冲突,国族危难,民智勃兴,变革丛生,中国传统的学术与艺术也经历了一番剧烈的镇痛与嬗变。沙孟海先生或许是最后一代具有书法“先天”经验的国人,他们将命笔挥毫视作与生俱来,将书法修习与求学问道视作一体之事。所以对沙先生而言,书法与学问无法分割,须积学而成。

沙先生曾经用三句话总结其一生学书的经历,第一句是“彷徨寻路”,第二句是“转益多师”。前一句讲求道之难,后一句讲学无常师。我斗胆狗尾续貂,加上几个字以显明先生之意——“彷徨寻路源为路,转益多师是吾师”,此处之“源”亦可换成“缘”,因为缘即是源,反之亦然。

沙先生第三句更为关键——穷源竟流。他说:“什么叫穷源?要看出这一碑帖体势从哪里出来,作者用怎样方法学习古人,吸取精华?什么叫竟流?要找寻这一碑帖给予后来的影响如何?哪一家继承得最好?”因为“各种文艺风格的形成,各有所因”。这就是以书法为学问,既是我们理解沙先生书道的关键,也是他书法教育思想的根本。

沙先生的“穷源竟流”溯源于浙学的治经传统,即章学诚的“源流互质”与章太炎所谓“务持终始”。《大学》中说“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源流需互质,终始应务持。治学之人要深入过往先贤的思想世界,言行交推地理解他们的历史问题与突围之路。不仅要探究先贤的思想与实践,还要理解其风格与人格整体,更要从当下之切身境遇出发,检省历史发展,承袭传统脉络。我们当下之处境正是前人努力之后果,当下既是过往之“流”或“终”,亦是后世之“源”与“始”。对沙先生来说,无论学书法还是做学问,都需要做到文理密察,辗转相推,所谓务实求真而知本,会通终始则履远。

沙孟海先生自己的学术基础,来源于清代朴学与二十世纪上半叶的新史学。他早年受“疑古派”影响很深,绝非一味拟古、抱残守缺之辈。在同代学人中,他较早地引入近代考古学视野,对传统金石学进行反思,批评没有宏观视野与系统框架的文献搜辑与材料罗织。沙先生早期的考碑之作以及诸多文献考证,大多是将书法与考古融为一体的实践,文献爬梳之外,自有其史学之目的与见解。他在史学方面的构建与疏通工作,是书法之学会通经史、连接古今的重要象征。然而他对于书法史最大的贡献,则是在1960年代初,他应潘天寿先生之邀,与陆维钊先生一同在浙江美院(现中国美术学院)开创了书法的高等教育之路,于现代学院体系中重新建立起道艺会通、学养相成的书法教育的“通人之学”。

沙先生年青时问学于吴昌硕等海上诸家,尤其沉迷沈曾植的书法,爱其“方笔翻转,诡变多姿”;再经由黄道周追索前代群贤,接续清刚峻拔、慷慨义烈的晚明风骨。后观六朝书迹,领会其团结开张、镇重跌宕之气象,用他自己的话说:“审其落墨运笔,中笔必折,外墨必连,转必提顿,以方为圆,落必含蓄,以圆为方,故为锐笔而实留,故为涨墨而实洁,乃大悟笔法”。及至壮年,沙老书风终至大成,形成自身苍雄郁勃、势大力沉的独特书风。

沙先生作书首重结体之情态,内集外紧,笔画内敛,体势险劲,密繁紧结。除结体之外,他以北碑方笔入行书,笔方势曲,重墨淋漓,厚重沉实,故其单字空间紧迫、点划密集,综观全篇则气脉流通,精力弥漫,气质俱盛。这种老辣矫健、气象峥嵘的书风,与潘天寿先生雄强刚健的艺术风格和“强其骨”的精神诉求契合无间。这或许正是潘先生力邀其加入我校,创办书法专业之根本缘由。

在二十世纪中国艺术史和教育史上,潘天寿、沙孟海等一批前辈大家,历经百年中国的沧桑巨变,在现代视野中整理国故,于学院体系中弘扬国粹,所谓“文章焕发,蔚为国华,艺事清高,符于古趣,先民矩矱,重不朽于立言,后学津梁,在无纷于志道……。”他们于民族危机中奋起,在时代问题中自新,以中国之书画振作民族之精神,从传统正学中鼓荡起中国人的堂堂士气、大丈夫气,在书法与学术的彼此贯通中焕发出文明振兴、国学存续的碧血丹心。半个世纪之后,他们的高风峻骨、他们对文明的自觉与自信,依然涤荡吾人之心胸。正如我校另一位前辈黄宾虹先生诗云:“道成不与艺成分,禹鼎汤盘述作存。高出佉卢梵书上,要知天未丧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