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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早报:遇良师则终身受益——忆恩师朱豹卿先生

作者:吕坚林   编辑:gmjj   来源:    阅读:    发表时间:2016-11-20

作者:吕坚林   编辑:gmjj   来源:    发表时间:2016-11-20

   

遇良师则终身受益——忆恩师朱豹卿先生

  朱豹卿
 

我去深圳前夕问朱老师画画咋办?朱老师讲画画可以不画,但书法不能停。在“文革”期间,朱老师和曾宓都被关“牛棚”,那个时候曾宓常去大和弄朱老师家,都是难兄难弟,关系非常好。朱老师说曾宓非常用功,吃完饭,用筷子渍水,在桌上练字。又说你也可以用圆珠笔当毛笔来写,有空了划上几笔。日积月累也是一样的。

  吕坚林

  恩师朱豹卿先生(1930—2011)原名朱保庆,号钱塘布衣,浙江杭州人。1930年生于南京,祖籍海宁盐官镇,1950年考入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绘画系;1951—1957年服役于(沈阳军区空军)2156部队;1957—1962年重入浙江美术学院国画系得潘天寿先生之教诲。花鸟画从吴昌硕、齐白石入手,由黄宾虹悟入。得传统笔墨精神,显心性光华。1962—1996年在杭州王星记扇厂任设计室主任至退休。擅长写意花鸟,墨简意浓、浑然天趣、禅意不尽。

  我和朱豹卿先生结缘,得益于同门王林海的引见。上世纪八十年代,林海兄和我都在银行系统从事宣传工作,他在浙江云和,我在杭州,银行系统画展林海得过多个一等奖。我从小喜爱书画,1976年因为画画特长应召入伍,部队非常重视美术宣传工作,经常主办美术短训班,请上海的夏葆元老师来部队辅导,由于长期的部队美术工作,打下了坚实的造型能力和绘画基础,退伍转业后分配在银行系统从事美术宣传工作。当时《浙江金融》美术主编去了日本,领导问我想不想干?后得知林海想干,希望留在杭州,于是我谢绝了领导的好意,后来因杭州落户口的问题没有解决,林海去了北京。林海杭州的第一站住在我家。他画画画得好,我父亲非常喜欢林海。那时我特想学国画,有些疯狂着迷。所以林海去何水法家,特意让我陪去。之后经林海的老师陈我鸿介绍,向朱豹卿老师学画画。林海又让我陪去杭州王星记扇厂面见朱豹卿老师。正如佛祖释迦牟尼讲:无论你遇见谁,他都是你生命中该出现的人,绝非偶然。见到朱豹卿先生的第一面,感到非常亲切,心里认定他就是我的老师。

  当时特虔诚,回家后很用功临了几张齐白石的册页,最后看了半天自己认为枇杷画得还行(这张画现在还保存着),下午去了朱豹卿老师的扇厂设计室,请求指导。朱老师看了也没多加评论说:“既然你喜欢齐白石的,那就买本齐白石册页,好好临摹,反复研究,这样进步会快”。朱老师当时推荐我学老莲,但我不是很喜欢,朱老师说陈老莲东西好,高古。我后来才知道朱老师一般都是推荐初学画画的,学任伯年,好像推荐林海也是从任伯年入手。

  过了一阵,意临了一幅虚谷的山水册页,其实我把山水册页之三之四综合了一下,画了个斗方,画面孤人站在小木桥上,不知道在等待什么,小木桥的周围杂草丛生,背景是一片风吹的竹林,底色我用低纹笔刷了淡淡的无边的天际,画面呈现那份动感的宁静。画有了长进,和朱老师的距离拉近了。当时朱豹卿老师的同事李湘梅老师也过来看了一下,说我的画大气,起步比较高。后来我请李湘梅老师帮我刻章,她也欣然同意,刻了几方,至今珍藏使用,想起这些往事,很欣慰。

  那年头我花了七十多元钱买了一本齐白石画册,现在想想真的疯了,近两个月的工资买了一本书,按现在比值应该是万把块钱。当时去朱豹卿老师厂里讲起了此事,朱老师特别兴奋,放下手中的活,专程来我家欣赏白石画册。那时我住省人民银行宿舍,在杭州的丰乐桥,离朱老师王星记扇厂(浙二医院对面)半个站头,非常近。朱老师看了画册,也看到我两大橱书,师生情感更加贴近了。反正至今不知道当时朱老师咋想的,自此之后,朱老师对我特别好,带我去他家认认门,之后只要有时间我会常常去朱老师家。那个时候整个社会生活水平普遍都低,就是朱老师那辈的画家,都不会轻易买这样贵重的书,也许那时这种疯疯癫癫的行为触动了朱老师。去朱老师家,进门首先我会问朱老师买了什么好书,朱老师也会问我最近再看什么书。反正有说不完的话,谈论各种经典著作,哲学、音乐、艺术等等。去朱老师家最大的好处,听朱老师讲解书画,朱老师知识非常渊博,往往有问必答。有时我还常和朱老师理论,常一起去的朱瑶春喜欢辩论,只有林海总是问,总是听,朱老师耐心解答,林海洗耳恭听,他说朱老师是部活词典,要多听少讲。

  我特别喜欢徐生翁的书法,朱豹卿老师特地带我到净寺去看徐生翁写的对联。净寺的东面墙有六根石柱,三组对联,潘天寿、徐生翁、余任天各写一对,看到徐生翁写的对联一下被震撼了,此时对徐生翁的敬佩之心油然而生。后来走到净寺门口,朱老师说你抬起头,回头看看这个书法怎么样?我说太内在了,好像整个净寺的气氛都变的宁静。朱老师说这就是弘一法师的书法,他说弘一的气场已进入到了另外一个境界,很厉害。朱豹卿老师说既然你喜欢徐生翁这一路,可以先临摹一下《郑长猷造像》,建议学汉以前的东西,初学不要学习唐的东西,容易落入俗套,注重形式,把笔线本质的东西疏忽了。初学还是要讲究笔线平实圆重,溯本求源。并推荐《石门汉魏十三品》和刘熙载的《艺概》。朱老师还经常说:“你初学国画一定要多学吴昌硕、黄宾虹、齐白石等大师,向高人求知十分,自得八分五分也是了不得的了。”

  那个时候能临摹的资料没像现在这么多,每天看的都是印刷品,印的没有现在质量好。临摹齐白石印刷品很多关系看不清。我买了本大册页,让朱老师各种各样给我画满了,用朱老师的真迹观照齐白石的画风。实在弄不清楚,见面再问朱老师。通常朱老师会用宣纸裁下来的边脚料演示一遍,画给我看。那个时候真的用功,下了班,每天搞到后半夜两三点。朱老师说毛边纸上画熟了,再在宣纸上画,这样可省很多钱。现在想想我们那个时候学习画画太幸福了,上午去朱老师家,经常会泡一天,中午边要么朱老师煮面条给我吃,要么我请朱老师到巷口小桥头面店叫两碗“片儿川”。现在想想我们那个时候学画如此单纯,真的是稀里糊涂撞上了一位好老师。

  朱豹卿老师谈到书画风格的问题,他对我们讲了一个“找羊的故事”,其实这个“羊”就是你自己。艺术的风格归根结底是看你有没有找到你自己,画画本来就是借物传情,把艺术的展现转化为精神层面的诉求,中国文人画特别讲究格调、品位。朱老师拿出了一张瑶春送给他的徐生翁画的一枝梅花,画面不大,就那么一枝梅。他说你看看怎么样?我说特别的孤寒,朱老师回答说,你没有觉得它特别的孤傲!你再看看陈老莲他的画呈现出高古的气息。风格这个东西啊,往往是顺其自然,功到自然成。呵呵,遇上了恩师朱豹卿先生,从此让我走上了画画这条不归的路。

  1988年银行保送我去南京读书,回来后从事业务工作,又离朱老师的家特近。朱老师住大和弄,我在二轻大厦,和朱老师就十几歩路。再说那时候朱老师又不是坐班,基本都在家里上班,所以我有时间就往朱老师家里跑。我收藏了朱老师一幅画面上画得两只很丑的青蛙,当时我去朱老师大和弄的亭子间,也是朱老师的小画室,画桌是吃饭的方桌铺了一块粉红的棉毯,当时这种毯子五块钱一床,朱老师说很好用,比毡用起来舒服。桌上还放着双卡录音机很时髦,画桌后面放着书柜,画桌前着地大大的镜框,装着朱老师画的鹰。进门正对着鹰,进门往左墙上常常会贴着朱老师刚画好的画,朱老师画画正好是坐西朝东。我一般要么坐在东头陪朱老师聊天,要么站在桌旁的右侧看朱老师画画。那天正好看到朱老师铺着宣纸准备画画,录音机里传来了“我很丑却很温柔”的流行歌曲,我说画个丑丑的,朱老师开心爽爽的几笔,画了两只青蛙,他说是不是很丑,我说太美了!美的是美的,“丑”的也是美的,朱老师特开心,于是题了款,顺势往我这边一送,没有想到画的这么好的画就这样送给了我。还有一次正好我去,见朱老师画了两只老鼠站在一个瓦罐上,题款柳柳三戒,四尺三开大小。当时看了总觉得不舒服,我说裁了,加长再重新题款,势拉长,作品方有效果。我又补了一句,现代的审美喜欢不对称,喜欢打破黄金分割。朱老师接受了我的建议,马上裁了加长,重新题了款,而且这次又题上了我的名字送给了我。事后知道朱老师非常满意这张作品,2009年朱老师住进人民医院初步诊断为胃癌。我正好回杭州,去病房看他,朱老师拿了他的《豹卿写趣》画册给我,并讲:“你那张老鼠我想放进去的,但一直没留底片”。当时朱老师的女儿朱缨也补了一句,出画册时联系不上我。该画至今保存,也是我收藏的一件精品。这个时期朱老师追求的书画趣味已经初步形成。

  我在二轻大厦,朱瑶春在我隔壁丹丹公司上班,丹丹和我们国际部常有业务往来,慢慢熟悉了,瑶春讲在杭州书画社举办了个人画展,参观了瑶春的画展,感觉很大气,之后慢慢成了好朋友。瑶春画得不错,于是我有意帮瑶春和朱老师认识,我去朱老师家同时叫上瑶春陪我一起去。时间长了朱老师、林海、瑶春,我们玩得很熟。当时瑶春很有生意头脑,喜好收藏字画。经常收些好东西回来,比如徐生翁的字画,收到了首先给朱老师来看。我负责复印,当时单位的复印机就像自己家买的(外面复印1元一张,当时的1元值钱)。有一次瑶春收到四屏条的徐生翁书法,起初说好了转让给我,我对林海一吹牛,林海讲你在杭州机会多多,反正当时我和瑶春见了林海没辙了。之后瑶春字画生意越做越大,起初瑶春收的蒲华等作品鉴定都是请教朱老师把关。所以说当官要碰上一个好的靠山,做学问必须有一个好的老师,这才会终身受益。

  1991年王林海去了北京。三个人当中,朱老师最喜欢林海,也最看好林海,他说你们两个比起来,林海天分最高。林海当时比我和瑶春画得好,这么多年没见,我想林海一定画得很棒了。跟朱老师多年让我懂得一位好的画家必须具备三个条件:天分、笔墨、修为(人生阅历加修养),三者是平行的,缺一不可,否则想成为一名好画家难啊。

  1992年初我去了深圳。我和朱老师有信件往来,有一封信朱老师意思,我和林海走了,朱老师有些寂寞,常念叨我俩,也常常会想我俩在外咋样?我和朱老师的信件至今还保存着。我去深圳前夕,我问朱老师画画咋办?朱老师讲画画可以不画,但书法不能停。在“文革”期间,朱老师和曾宓都被关“牛棚”,那个时候曾宓常去大和弄朱老师家,都是难兄难弟,关系非常好。朱老师说曾宓非常用功,吃完饭,用筷子渍水,在桌上练字。又说你也可以用圆珠笔当毛笔来写,有空了划上几笔。日积月累也是一样的。有一年,我从深圳回杭州办事,去看朱老师。他正在看曾国藩的书,正好我在深圳也在看曾国藩的家书。我当时说了一句曾国藩这么伟大的人物,其座右铭这么的朴实,“好汉打脱牙和血呑!气壮山河”,搞艺术的需要这种精神。没有想到春节回去看望朱老师,他专门为我写了三张,说这句话要写的含蓄一点,所以没有用行书,你看看哪一张写得好?当时内心特别感动,说都很好都很好!因为三张都署有我的名字,朱老师做了一个手势,意思你都拿走。

  2011年朱老师癌症晚期住进了浙江省中医院。记得是五月一日劳动节,我想放“五一”假,看朱老师的人不会很多。我准备了一张平时练笔的书法,谈到书画的事情,朱老师精神大振,要我把他从床上扶起来,要看我写的字。看了一会儿,他说方向对的,但笔线还是太软,中国画画得好,必须书法上得去,书法不好国画是好不起来的,所以你的书法必须花大力气。朱老师已耳背听力很差,但可以用笔谈辅助。朱老师讲写字要做到笔笔有力,力要用到虚处。我又问怎样才算有力呢?这个事困扰了我二十几年,但确实是似懂非懂,落实到手上,明显理解不精准。朱老师要我从病床边的床头柜里将圆珠笔拿出来,并在我的书法稿子上,一一给我讲解,教了我一套很实用的毛笔书写方法。我有时候着急了贴近朱老师的耳边问,有时用笔谈,朱老师从没有这么耐心的指导我。讲到细节还不断重复,最后怕我听不懂,还在我手背上用食指很重的划两下。朱老师说一切的书法理论,只有手做到了这才叫懂,否则是空谈。笔墨表现出一种意象和传递出真实的情感这才是最本质的,正像恩师朱豹卿语录所言:中国画以笔墨为最重要的中介(手段),古人云“千古不移”,笔墨是不能抛弃和否定的,它之所以是中国画的本质所在,原因是它在中国画传达表现情意渠道中的重要性。故笔墨不仅是一套固定的技法,所谓“技法”这东西其实并不存在,简单地说就是文化,是汉文化中一颗璀璨的明珠。它浓缩并折射了全部的文化信息,像一张DNA的密码图,是一张人生的全息图。

  一直以来,朱豹卿先生字画为专业人士推崇,相信恩师朱豹卿先生的作品会被更多的人了解和喜欢,对我来说实为遇良师则终身受益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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