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世名

       关于库尔贝，全山石老师说：其实很简单，他画得诚恳、画得质朴、画得实在。他的画和19世纪所有的画家放在一起，他能够跳出来的原因是什么？他特别实在，特别有分量。展览中有一件塞尚早期小小的作品，看起来有点潦草、简单，但是那种非常深重的分量，来自库尔贝的那种坚实感特别打动人。面对库尔贝作品自身，与19世纪学院派画家的浮光掠影比较，你会感觉到他的凝重、厚实、真诚，这是他最了不起的地方。

       库尔贝的画是深刻的，因为他和他的同代人、前代人比起来，不仅是绘画写实的意义，还有现实的意义。“写实主义”和“现实主义”在英文中是同一个词，无非是我们选择强调它的哪个部分。库尔贝是一个真正的现实主义者，但他不是教条的现实主义者，而是有着生活深度、精神深度的现实主义者。他有着与巴尔扎克等人相通的一种对世界的理解、对人性的理解。他的作品，哪怕画一个神话题材都和同代人不一样，那些都来自他对现实的深层体悟。使他的现实主义具有深度的，就是他对人的理解。

       此次展览的隔壁展厅还放置了珂勒惠支的版画展，这让我更加动心——现实主义不但有深度，还有广度。1985年，加洛蒂的《无边的现实主义》被译成中文，在中文世界传播不是很广泛，在上世纪80年代也没有太大影响，但是那里面讲的现实主义是谁呢？毕加索、卡夫卡、圣琼·佩斯。就是说，在加洛蒂这里，卡夫卡也是现实主义者，他的意思是说，在现实主义更为广阔的光谱之中，实际上面对的不止是阿尔贝蒂之窗看出去的那个世界，而是艺术家的主观思维、艺术家个人矛盾、艺术家辩证的思考等。当然，这是加洛蒂——法国的共产党人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理解。

       而在此之前，1930年代，乔治·卢卡奇和布莱希特做过关于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非常激烈的论争。在这场论争之中，卢卡奇最关键的地方就是以一个现实主义者，试图去理解历史的整体性。他认为一个人不是疏离于那个现实的个体，不是那个孤绝的个体，而是在历史关系当中、在历史长河之中的一份子，他有他的前因后果、有他的来龙去脉，然后要整体性地把握的那个东西才是现实。

       现实主义不但是有深度的，而且是广阔的，它不是冷漠的、无动于衷的大自然的镜像，而是一个人真切的、有深度的一次精神的酝酿和反刍。

 （作者系中国美术学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