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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江:黑匣中的琴——亦谈城市空间的想象

作者:    编辑:   来源:    阅读:    发表时间:2011-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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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1年12月18日,“中国美术学院第三届‘城市文化与视觉生产’学术论坛:空间想象及其征候”举行,许江院长出席并在论坛上上作主旨发言。

  城市的空间与想象都属感性的命题。上海世博会的主题是:“更好的城市,更好的生活。”从2007年开始,中国美术学院就积极参与世博会“城市生命馆”主题馆的设计工作。我们将城市当下的存在(Being Now)视为城市生命的征候,进行了一系列关于城市空间的情节设计。入口是代表儒教、基督教、伊斯兰教和印度教的不同的文明与城市历史的四个大电梯。经过电梯,人们会聚在躯体般的城市结构中,面对能源、环保、交通、社区、管理、教育、卫生等不同的命题。接着来到城市的中心广场,在那里遭遇六个不同的城市广场:伦敦特拉法加广场的雾、威尼斯圣•马可广场的雨、莫斯科红场上的雪、伊朗圣城依斯法罕大广场的月夜、上海黄浦江畔的曙光。最后来到城市灵魂图书馆,这里坐落着50个大书架装置,每个书架装置述说一段城市的历史,比方纽约是几十个不同年代、不同身份者的旅行箱,每个箱子放映一个移民的故事。生命馆的最后应该是一片星空,黑暗里闪耀的是全球各个城市的人口、能量、交通的此时此刻的数据。这个想象中的方案很令我们激动了一阵,最终却没能批准实现。原因是审批方认为城市生命馆讲述的应当是城市建设的科学的故事。他们预设了城市的生命就是科学的合理配置与建造。这种不同的城市观念,带来了对城市空间想象的迥然不同的判断。如此纠结一直持续到2009年,我几乎花了大半年时间来“科学”地思考城市生命的特征,勉强完成了这个13000多平方米的展馆的设计。
  城市的空间从根本上说是一个城市的存在方式。它结构性地规定着城市人的生活方式。杭州的畔水与坊巷的空间特色,与杭州人的慢生活、市民化的特点相关;威尼斯的密织的水巷与小巷,其生活方式则迥然不同。二十年前,我到过美国西海岸沙漠腹地的拉斯维加斯,当时的赌城只有一条大道,两旁布列着全球文化的奇观建筑。后来我写过一篇文章,叫《双城记》,就写一条大道的赌城与无数条小巷的威尼斯,是关于城市空间的两极。当代欲望所致的奇观化城市与历史跬积而成的独特之城组成耐人寻味的双城对照。在赌城的那条大道上,也坐落着一个威尼斯大酒店,那酒店复制了恢宏的圣•马可广场,这个室内广场的上空同样有云在飘。在巨大赌城的二层,一条可供游人泛舟的运河绕城流淌。那真正流淌的是金融帝国强者王的本性与人的寻欢作乐的无边欲望。这种历史空间的解读与想象把城市的外观之皮披在人性贪婪的骨架之上。在那里,城市消逝。
  如何想象城市及其空间,与一个人自己的经历和记忆相关。将近半个世纪之前,我曾经看过一部苏联电影《攻克柏林》,那时我还是一个少年,这黄褐色的废墟之城从此印在心中。后来我阅读都德的《柏林之围》,那个倔强的普鲁士老头站在某个临街阳台上的形象亦难忘却。又后来,1988年初夏,我第一次来到柏林,站在动物园的东门广场上的那件废墟雕塑之上,脚踏沙沙作响的碎石瓦砾,面向库达姆大街上新老教堂并置的景象,我心潮澎湃。虽然第一次到柏林,一切却难若初见。那赤裸裸的断垣残壁,那河畔湿漉漉的石路,那铁桥之下轰隆作响的路口,都仿佛久已熟悉。1989年8月,我将回国,行前到柏林,看了我的老师之一亚伯先生策划的“溯源艺术”展览。这个展览很大,同时在几个地方举办,但中心展场是紧邻柏林墙的碧塔尼亚艺术中心。其中有一件作品是一个艺术家将当时东、西柏林的蜜蜂放在一起,来蜇满自己的肉身。这个展览的广告正是这个蜇满蜂群的裸身照片。四十天后,柏林墙被推倒,东西德的人民走到一起。艺术作品再一次显现其历史箴言者的力量。十年之后,2000年,我利用一个奖学金的机会,申请到碧塔尼亚艺术中心工作了三个月,最后在曾经展出蜂群的展厅里举办了“历史的风景”个展。在三个月时间里,我白天画画,夜晚独自在柏林老城区漫步。我仿佛从天上俯望这座城,这座城的历史风景。那心灵的天幕是由无数个记忆组成,只在此时激活而为某种蓦然洞见。柏林二战前的老建筑仿佛历历在目,历史废墟的烟尘只若山水云烟般掠过。我感受到某种诗性的描绘:所有的历史,在缓慢地飞翔。柏林MITER的坊巷如针眼,缝补破碎的历史;里博斯基设计的犹太人博物馆直若闪电,照彻历史长空。我用德国三色旗的黑红金来画议会大厦,我还做了一个“弈棋”的作品,中间的楚河汉界是柏林墙和墙体抽掉之后形成的沟壑。展出时,关于展览的题目,我和中心的艺术总监唐•纳德发生分歧。他认为历史没有风景,他给出的建议叫“地理学的远望”;我认为城市的与地理学无关。两个题目道出关于历史空间想象的不同,其背后是两种文化诗性的差异。
  今天,我在这里叙述这些往事,带着某种追怀的激情。我想说的是城市的空间是一种历史的跬积,是城市特定的生存方式。因此,关于城市空间的想象只若一种追忆,一种面向逝去风景的未来远望。在这里,逝去的风景是指曾经存在的动人之所,未来远望是要将这种动人之所以创造性的方式重新复活。这未来远望甚至是从未来的某一天向着今天的远望。今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瑞典诗人特朗斯特罗默在一首诗中写道:“我被装入我的影子/像一把琴/在黑匣里。”我们关于生存和城市的记忆与想象,正像黑匣中的琴。将要拨动这琴弦的只有我们自己,但这需要一个激情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