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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江:沉郁是墨 放怀即书

作者:    编辑:   来源:    阅读:    发表时间:2011-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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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小临帖不多,更未认真读帖。南朝士人的手帖,真迹罕有,历史上的摹本临本亦属珍品。这些帖本的模样,一般的读书人都依稀可辨,但真正斟字酌句地细读,却非专门的书家不能。
  最早的手迹,当追西北深处罗布泊楼兰一带发现的晋人的墨书残纸。虽破碎残断,却墨迹浸漫,点画宛转,带着晋人悠漫的气息和飘逸的书风。残断碎片上可辨认的句子:“惘惘也”、“(无)缘展怀,所以为叹也”,是典型晋人的语式。
  魏晋时期,纸帛代替了竹简木牍,文人借以互问安好。“帖”正是文人用毛笔在纸帛上的书写。远徙的文人们接到亲朋故友的嘱问,总感到安慰,欣然命笔,如“虽远为慰,过嘱”、“省慰增减”、“深劳念慰”等等。慰藉之余,又互致平安。“卿佳不?”所问如清风明月那般妥帖,蕙风在衣,朗朗上口。日本的俳句正是从这里仿得云淡风轻的诗风。
  一般的书札总为述事,有些更是不得不写的伤心之事,所以帖中又有诸多悲情。如“哀痛摧剥,情不自胜”、“痛贯心肝”、“频有哀祸,悲摧切割,不能自胜”。王羲之好用“摧”字,把哀情涌动的情势表露无遗。“摧剥”的书写,如若翻飞的花瓣,烂漫腾挪,好一番情态。远徙的文人们即便收拾了悲情,亦存忧心。“悉忧劳,久悬情”,“忧悬不能须臾忘心”,“方陟道忧悴”。忧心而忡忡,故而“中冷无赖”,“吾欲中冷,甚愦愦”,“奈何奈何!”如此悲情呼号,在手帖中不断出现,完全是中国式的人情咏叹。读帖之余,“忧悴”、“中冷”诸词总在眼中翻转。晋人如此悲情,却只在三两句之间。那书写里都留住了盘结的心事,又岂止是一般的乐声与嗟叹可比!
  这般哀伤忧患,浪漫的晋人亦自觉不好,所以士人们常常反省,自我批评。“吾诸患,殊劣殊劣。”如此多的忧患,自忖非常的不好。但心中延绵不尽的惆怅,晋代的士人们总是“临书怅然”。这份怅然,是一种幻灭感,面对乱世离愁,面对国破家徙,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其中有“摧剥”悲情,又有“中冷无赖”,更有“殊劣”的反省,层层积郁在心,万般纠结无赖。南朝的士人们以“力不具”来结束手札之时,又往往告诫自己不可心思太重。在悲情与欣慰、无赖与反省之间,轮流转来,最后化作了晋人的一种沉郁的人品气质,化作沉郁气度下的骤然释纵与放怀书写。
  由篆隶而入章草,一簇毛锋,时而力拔千钧、排山倒海,时而简静沉厚、雍容旷达。那墨千百年一如既往,冷凝而又丰腴,高贵而又亲怩。书写的体势那般流转,烂漫纷飞。读晋人的手帖,如登高台,悠然远望;又仿佛钟声远播,倾听一种回荡不已的记忆。那记忆并非浅表性的情绪纪录,并非伤于哀乐的书符记号,却有一份沉郁蕴结于心,那笔力线条如抽丝剥茧一般将心头的郁结拉出;风行雨散,润色开花,留在纸上的正是在此一瞬之间自由放怀、绝然冲跃的激发。正是这沉郁的积蕴与放旷,赋予书法诸般变化之机,让今人和后人们,从那依稀的碎片和残痕中,依然访得千百年前的萧散与冲融,激情与悲慨。
  南朝的文人们身逢乱世,心绪沉郁,多少悲情忧结,却又不为所伤,依然能够挥洒冲融,浪漫率性,正是由于书写。书写成为士人们抒发胸臆、释放郁情的一种生命的方式,而沉郁是墨,放怀即书,沉郁与放怀,正是这种动人的晋人书写的生命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