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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江:独立自主——作为一种思想的方法

作者:许江   编辑:caaeduadmin   来源:    阅读:    发表时间:2015-04-30

作者:许江   编辑:caaeduadmin   来源:    发表时间:2015-04-30

  按语:2015年4月18日,中国美术学院院长许江在万隆·第三世界六十年”国际论坛开幕式上的致辞

  

  1955年迄今60年。60年,一个甲子,中国传统纪年符号的一个循环。如果我们以这样的刻度审视历史,很短;审视人生,却很长。但无论历史还是人生,当它与一个大事件相连,而这个事件的历史既难以被捕捉,又往往以几个不同的面貌同时呈现,以不同的方式牵连着今天,那么这种回眸与审视就成为了一份难以释怀的纠结,一种寻踪探秘的挑战。我们今天在这里纪念万隆会议60年,就属于这样的难忘与纠结。

  我并不能确知出生的那一年,在大洋的彼岸发生了什么。在我童年生长的侨乡,从印尼、马来来的人,被称为南洋客,那个时候,他们被视为财富的象征。后来,出现了许多印尼归侨,在我就读的中学中,几乎占到10%的生源。黝黑的皮肤、歌唱一般的中文,让他们与本地闽人迥然区分。那时我们并不知道地缘政治的诸多博弈,只知这是帝国主义反我中华的所为。我真正意义上了解“第三世界”的提法,是到了“文革”。当时,这种思想的叙述与毛泽东关于世界革命的宏大视野联系在一起。“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看起来,反动派的样子是可怕的,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力量。从长远的观点看问题,真正强大的力量不是属于反动派,而是属于人民。”这种豪言壮语是以歌谣的方式种在我们心里。很难说,我们后来的成长与诸事判断,不受到这种观念的影响。这种思想的叙述还与印尼归侨的迁徙联系在一起,以宗亲的方式,深入各种观念的缝隙之中,来感受“第三世界”和亚洲国家之间分分合合的关系。

  大概在1968年,一批来自非洲的青年在北京受到毛主席的接见,并赠送了48只芒果。毛主席将芒果转赠给英雄的首钢工人。首钢工人以天下宏观的视野,将其中几个赠给东海前线的福建人民。芒果送来的那天,福州万人空巷,沿街载歌载舞,翘首期盼。当车队徐徐开来,首钢工人托着金光灿灿的芒果,让我们感觉是天神降临。直至今日,我看到芒果,依然视为天物。这天果从非洲来到北京,从西南半球来到东半球,带着最典型的“第三世界”的理想,在大地上巡游。这可能是一次纯粹的思想的巡礼,今天关于它的记忆已成碎片,我们却依然可以从中看到曾经澎湃的国际主义的革命浪潮、“第三世界”的提法所为反殖民主义、后殖民主义提供的跨越体制的思想方式、置身资本领域之外的奋斗模式等等相叠映、相纠结的历史剪影。

  中国人记忆中最为严峻的冷战时期与中国的“文革”几乎交叠在一起,“第三世界”构成了那个严峻时期中国立身国际的一种形象,这种形象中隐涵着跨越地缘的国际关怀,隐涵着跨越不同国家体制的发展联盟,隐涵着跨越异同、大小的平等愿景。这种形象在革命风起云涌的年代,很容易被理解成国际性的革命浪潮,理解成抵御列强的斗争武器。所以,“第三世界”的语境中始终激荡着一种“斗争”的底色。“独立自主”作为“万隆精神”的思想基础,为众多二战之后陆续从殖民主义的历史阴翳中走出来的民族国家提供了宣言与口号,其立足本土的自立自强也成为“第三世界”国家发展的长期与有效的策略方法。20世纪70年代末,中国开启了改革开放新时期,历经80年代、90年代的努力,逐步实现经济的锐变与腾飞,文化上也走向自主性的开放。2002年4月,一组非欧人种组成的德国文献展策展小组来访中国,却在我们的学院遭遇学生们的激辩。他们思想中的诸多后殖民色彩,被中国学生们归入欧美的权利话语。2001年深秋,在新加坡国家美术馆举办的亚洲论坛上,我与第11届卡塞尔文献展策展人、尼日利亚裔艺术活动家奥克维就“全球化潮流与本土性关怀”进行了演讲与对话,奥克维针对后现代语境深刻反省,面对跨国的移民群体提出了文化的“放逐空间”的观念,并对这种跨文化的力量寄予希望。我的演讲则立足本土自新的信念,来确立当代文化的多元价值,同时质疑那种跨文化空间对于异质文化的感受经验。

  实际上,从2000年第三届上海双年展到2010年第八届上海双年展的策展思路,从某种意义上说都是这场论争的延续和艺术当代的验证。上海双年展多届的策展宗旨是以上海的城市母体来演练东方城市的诸多命题,这种“本土—全球”的思路正是从骨子里来延续和验证立足本土的自强自立的思想,也正是这一思想成为多年来我们与后殖民思想交锋的精神底色。2010年10月,上海世博会开放的最后几天,上海双年展举办了“从西天到中土:印中社会思想系列对话”。在最后一场对话中,后殖民话语的核心人物霍米·巴巴发表讲演,他深度解构了西方殖民主义经典神话,对“文明内部的野蛮性”进行了深刻的批判,对“间隙的力量”及“第三条路”寄予希望。我在评议中指出后殖民理论对中国的误读及其在中国受到的误读,前者是对中国历史经验的误判,后者是我们将之与“第三世界”的传统愿景混淆,进而单方面地视之为“走向世界、重返家园”的简易策略。我之所以做这样一个较为冗长的回溯,是想说明“第三世界”作为一种思想方法,在我们这一代身上形成的长期而深刻的影响,及其所构成的某种“独立自主、本土更新”的思想模式。这种模式甚至在我们眼下的这个校园——它的可见与不可见处都可以被真切地感受到。

  今天,中国提出“一带一路”——即“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无疑这是一个关于中亚和东南亚进而亚欧各国改善地缘政治、促进经济互惠共荣的构想,也是新型国际关系背景下具有战略意义的结构愿景。与“第三世界”的国际战略思想相比,“一带一路”具有更强的现实基础和更为直接的利益关系。在这样的背景下纪念“万隆会议”60年、回溯“第三世界”思想的历史积淀与世界格局的深刻变幻,将有特别的意义。亚、非、拉学术界、艺术界的30余位重要思想者齐聚杭州,举办这次别开生面的学术论坛,不仅能够深入梳理历史的轨迹,重新认知渐被遗忘的历史遗产,而且能够重访历史的感性现场,从那里感知跨越性的文化脉搏,进而得以叩问某种软实力发展的新模式,为推动新时代的文化合作提供一个具有影响力的历史纬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