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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江:纯白之思 施慧其人其艺

作者:许江   编辑:caaeduadmin   来源:    阅读:    发表时间:2013-09-23

作者:许江   编辑:caaeduadmin   来源:    发表时间:2013-09-23

  翻阅妻子施慧的年表,不禁唏嘘。早年蹉跎,而立之后不断戮力,至今仍担当着一份学术的使命,坚守着一片艺术创造的家园,既成“文革”后一代人成长的写照,又是中国当代艺术发展的一个缩影。 

  施慧幼年就经历了丧母之痛,但在继母林嘉桢及其家人的呵护之下,成长也算幸福。施慧的祖父施晓湘早年就读上海中华艺术大学,毕业后专攻花鸟,长期在浙江东阳一中任教,国学造诣颇深,诗文书画俱能,于上世纪50年代被称为“东阳三老”之一。施慧的父亲施文起上世纪40年代在国立杭州艺专学习,30年前后,与施慧竟成校友。施先生所长在设计,新中国成立后在上海电影厂工作,50年代末迁往南昌筹建电影厂,后到艺校任教,又到二轻厅工作,曾主持人民大会堂江西厅的设计。母亲的坚强、父亲的严谨、祖父的文心,构成施慧的家教。她的艺术气息的最深处,正蕴藏着这三代科班所凝聚的家传品格。 

  今年春天,我和施慧在德国莱茵河畔科布伦茨的路德维希美术馆举办了“精神绽放”联展。我的题材是葵花,象征向阳花开的一代人的生命成长,题为“浴火重生”;施慧的题材则是“本草”系列,以化石般的草卉展示文化考古的凝想,题为“静水深流”。一火一水,一动一静,衬出我们两人生命气息的差异,以及彼此诱发的精神张力。在那个朴素的展厅里,我不止一次地凝望施慧素白的作品,去感受那内在的朴厚品质。素洁的草木之书仿佛一份考古,凝着一种岁月之思,一种归于纯一的感性怀抱。 

  纵览施慧的艺术生涯,这种纯白之思既是一种写照,也是一份内涵。从1992年至今,这种纯白的思绪贯穿20年的始终。这之前,她主要以麻毛材料、青绿色彩创作大尺幅壁挂。1989年,恩师万曼先生溘然长逝,施慧一下子失去了方向,偶尔用棕片完成具有建筑感的塑品,或用写满书法的废宣纸编结蒲扇竹笠,做成一些寓言式的装置。1992年春夏之季,施慧与我、梁铨等到富阳的竹乡访友,看到了民间手捞纸浆的工序。那从水汪汪的浆池里轻轻打捞起来的篾片上,薄若蝉翼的浆衣是那般生动,透着篾青的晶莹,含着竹浆的纤浓,又巧手叠置成一垛垛的浆纸,仿佛一种抽丝结茧的生命,正等待着水干形就、天地孕成的一瞬。带着这种纸浆的胚料,施慧回到杭州,用整整一个暑假,将2000多个带着篾青的传统蝇拍编织在一起,一层层地密织结网,又一层层地轻洒纸浆,织成了作品《巢》。望着这一米多直径的蜂巢蚁穴一般的纯白之物,施慧如释重负。她感到万曼之逝所带来的迷茫化作了眼前的一片素白。 

  《巢》的成功促使施慧的天性洞明。她的静心净意的素处,她的敦然母性的心怀,在这纯白的一针一线、一经一纬中涵泳自得,心息相安。1994年开始,施慧完成大型作品《结》。她让她所有的家人与熟人和她一道用宣纸卷成纸卷,在木框上结网,又在线网上插卷,复以纸浆泼洒其上。施慧不断地重复这些极其单纯的动作,一重一重,一遍一遍,将生活编结在其中。在这纯白的编结中,施慧不仅获取独特感受,而且开启了一种艺术的方式。她默然无语,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在一个方框里,感受一场聚散;在无数个方框里,悟察万物的始终。 

  施慧的纯白之思怀天地纯一之思。2000年,施慧使用铁丝网,折叠成十几个数米长的云团,洒上浆衣,悬于空中。这是她的《飘》系列的开始,也是她的纯白之思融于天地的一次重要的推进。施慧用丝网叠成一个个长团,施以浆衣,似有似无,若隐若现,那般纯一,又那般自由。悬于空,透着光,凝着风,正有云淡风轻之感。这之后,施慧又接连完成了《凝风》等作品。这些悬起之物,由于纯白,孕着一种轻,横向的仿佛在飘,纵向的仿佛在升,直若一片飘悬的天地,或若一种人与天地间的介物,诱引着观者的天地之思。 

  施慧的纯白之思又怀深远之思。从新世纪开始,施慧一边临风孕白,另一边又以某种拟真的方式,用铁网包裹石块。她最重要的包石,是包“假山”之石。假山真石,其石蕴含了文人无尽的山水遐思。一旦汰去石质,滤空色泽,那“假的山”会是怎样呢?2001年秋,柏林汉堡火车站美术馆的前院,施慧竖起三座从西湖孤山古寺拓来的“纸网”之石,高度约5米。这东方假山的“假”的翻拓,是否道说着中国人永难割舍的山水之念,以及今日城居生活的某种失落呢?人们读到了这座绿白色筑体前白化了的“假山”,也读到了源于东方的念深怀远的当代诘问。 

  立于这种“假”山石之前,让人想到今天与我们相伴的大自然是否也正面临着这番难以言说的异化。林木之秀,秀在青苹;草卉之灵,灵含五彩。滤去青苹五彩,物象沦于枯槁,这种“白化”的病灶却最宜让人想到草木本有的生命,寄以岁月考古的浮想。施慧开始以“假”的目光,凝视脱去彩色的草卉。她将手边所有的花屑茶末收集起来,用薄膜夹制成不同的图形,以这种自然考古的方式,连续完成了《本草纲目》系列。她将书与植物融在一起,去追问人与自然的关系,虽形成铁框书架般的巨构,其意仍在那个深远的诗性纯化。在这里,被考古的不是草木,而是我们自己。 

  白色是去表存真的无色,是假以展开东方式的诗意之思的本色。当我们纵览施慧20年的纯白之思的系列作品之后,不仅感怀她在寂然默语中的天地遨游,也更加感念她天性静谧的极深处所缓缓泛出的素朴。这种生命本色带给她的艺术一种特殊的纯化的品质,一种“绘事后素”的精神光华。正是在这个千古流传的叙述中,孔子师生追问素白如何起斑斓。孔子的回答是:素白的底子上形色毕显。他的学生子夏将这种绘画手边之事引向为人的素质:“礼后乎?”这个千古的诘问,引来多少破解的纷争,缘起多少文化史学的故事。我想,在施慧的艺术里边,那生命的素朴之性恰如这种艺术之象的天然印证。